為何計劃雪地溫泉旅行的軍隊訓練,會變成白色的墳場?詳細解構1902年日俄戰爭前,青森縣八甲田山雪中行軍全滅事件。


文豪森鷗外(又名軍醫、森林太郎)在雜誌《公眾醫事》1904年2月號上匿名寫的「防寒簡說」中指出,在防寒上「最應該害怕的是風」。 根據「驗證八甲田山雪中行軍遇難事件」,收容、治療士兵陸軍醫院院長也分析出遇難的主要原因不是被服和糧食,而是「忽視了阻擋風魔」。
1902年1月22日,為了預防日俄戰爭是要在雪中行軍,陸軍決定在青森縣八甲田山先行預演一次雪地出征。
日本陸軍第八師團步兵第5連隊總共210人組成的隊伍,1月23日早上由青森屯地出發,一路往田茂木野村,經過小峠、大峠、馬立場、田代温泉、最後走入八甲田山地帶。
當中最高的位置為海拔733米的馬立場,在田代温泉稍為休息,然後在第二天經同樣的道路回到青森屯地。來回總共40公里、累計海拔約1千米。

戰爭期間必須預先計劃物資運送,食材、燃料、各種工具,預計需要1.2噸以及14台雪橇。平均每輛80公斤由4位士兵推動。
在正式出發前的五天,曾經舉行過先行演習,往返海拔300米的小峠。由於天氣很好,所以計劃成功。他們並沒有想過在惡劣天氣下最壞的結果;有些士兵還抱着去溫泉的心態參加,再加上出發前一天舉行宴會,很多士兵都只穿着輕裝便登上雪山。
1902年1月23日:意外第一天
清晨6:55、溫度為零下6度。
部隊大隊長山口鋠少佐判斷這是青森縣平常天氣,部隊正式從青森屯地出發。事實上這種情況被稱為「疑似好天(ぎしこうてん)」,正正就是惡劣天氣前的風平浪靜。
出發時田茂木野村村民曾經說憑經驗認為現在相當危險建議停止活動,並且表示如果無論如何都要出發,他們願意帶頭。部隊拒絕了,就拿着地圖以及指南針出發。當時他們還沒有想過指南針會凍壞。
過了村莊後便開始登山,由於雪橇搬動物資花費不少時間,所以漸漸落後原定的時間表。
早上11:30 ,天氣開始變壞。部隊無法前進在小峠稍作停留,氣溫為零下8度。隨身攜帶的飯團由於太冷裂成碎塊,被隊員們隨手丟棄。當時他們還沒想到往後就是絕食的日子……正確做法應該放在口中,漸漸溶化後繼續吃下去。
風雪越來越嚴重,輕裝上陣的隊員質疑是否要回到屯地。但回頭象徵中了村民的講法,軍人的面子掛不住;部份隊員強烈反對,於是比起安全和性命他們選擇了尊嚴。在暴風雪中他們離開小峠前往馬立場,終於在步行6.4公里後來到行程最高點的馬立場,時間為下午4:30。

只是馬立場當時暴風雪中能見度極低,積雪高度及胸部要用手扒開的程度。同行的軍醫向山口少佐提議回頭,不被接納。當時部隊隊員們心想抵達田代溫泉便可以泡湯又可以喝酒,氣氛依然高漲,心情還很樂觀——可是他們突然發現原來並沒有拿着詳細的地圖,也沒有人懂得怎樣走過去田代溫泉。
從馬立場前往溫泉中間會經過名叫鳴沢的地方,他們面對積雪越來越厚,由於積雪過後雪橇部隊比起前方遲了接近兩小時的路程。到了5點他們決定放棄雪橇,把大量的物資背在身上繼續前行,山本德次郎一等兵就背起了隊員吃飯用的大鍋子。
到了晚上8:15,天氣過度惡劣又無法辨認前往田代溫泉的方向,他們決定在雪地上露營。實際上他們距離溫泉只有1.5公里,這個4米高積雪的地方成為他們的第一個露營地。
隊員們開始在雪地上掘雪濠。210人的隊伍中只有20個鐵鏟,一個鐵鏟要挖出21個人數量的雪濠。雪濠闊兩米、長5米、深度2.5米,大約有6幅榻榻米的面積。他們總共做了五個雪濠,每個可以站立40人。在無遮無掩下他們躲在雪濠中人擠人,在雪濠中柴火很快就被溶下來的雪埋沒熄滅,根本沒法生火做飯。到了深夜凌晨一時,他們終於把食材取出小量進食,可是米是生的、酒似乎已經變壞。
氣溫驟降到零下20度,一旦睡着便會死。他們一面唱歌跳舞,一面渡過嚴寒的夜晚。
1902年1月24日:意外第二天
清晨2:30 ,山口少佐與其他將領傾談,決定回到青森屯地。但是神成大尉表示雪中行軍的目的就是要達成目標,豈可輕易放棄?無視隊員凍傷及疲累,最終決定早上5點出發。
部隊以馬立場為目標回程,但是在暴風雪中無法辨認方向,他們走到了鳴沢峽谷一帶,偏離了原本的道路。無計可施下他們回到了昨天晚上的第一露營地。有隊員表示大概知道田代的方向,山口少尉就讓他來引領隊伍。結果越走越迷路,迫近了駒込川本流,還有險峻的懸崖。當他們發現走錯路要回頭時,腳印早就被大雪洗掉了。
隊伍決定沿着斜坡往上爬,無法向上爬的就被遺下;總算爬上了懸崖離開了高地,又遇上了更嚴峻的暴風雪,當時風速約30米,氣溫為零下25度、積雪有6-9米左右。有冇大約有50名隊員就在這裏凍死或者失蹤,特別是負責拖行物資的隊員特別嚴峻,即使把物資拋棄了,也沒有餘下幾多人了。山本德次郎一等兵還背負着那個巨大的鍋子,倉石大尉命令他馬上丟棄保命。
第二天的行軍時間接近14小時,但最終抵達回到正確路線的的第二露營地不過距離之前晚上第一露營地700米,他們花了14小時在迷路。
由於鐵鏟已經被丟棄了,他們擁有的餅乾以及罐頭也凍壞了無法進食,他們只能一面唱着軍歌一面舒展身體。連續兩天的不眠不休以及接近零下50度低溫下,很多隊員就在這裏直接凍死。

1902年1月25日:意外第三天
本來決定在凌晨3點出發的部隊由於太多人凍死,唯有把出發時間提早,已馬立場為目標繼續前行。這時,死者與失蹤者已經超過70人,依然生存的隊員則全部陷入凍傷狀態。由於過度寒冷他們的指南針已經失靈,指能在拿着地圖推敲的情況下繼續絕望前進。
終於抵達鳴沢,這時留下來的人只餘下60人左右了。山口少佐與神成大尉商量讓部隊就地解散,各自找尋道路回到青森屯地或田代溫泉。傳說神成大尉就在這時說出了「天は我々を見放した(上天放棄我們了)」的名句。
這句說話又有待商榷。
大部份聽過這句的人,資料來源都是來自電影《八甲田山》。據說是此時神成(小說和電影中是「神田」)上尉說出的話,但據倖存者說,實際上「軍人不能這樣說的,我們軍隊去死是上天的命令」。時間已經超過120年,也許很難驗證了。
話說,聽到上級的指令有些隊員突然發狂了,有人開始瘋狂脫衣服、還有跳入河中說:「另一端便是青森了」、更有拿起冰塊攻擊樹木。精神狀態依然正常的隊員越來越少,即使有精神正常的也因為手部凍傷無法解除褲子排尿,最後失禁衣服結冰凍死⋯⋯⋯
電影圖片

幸存者60人中, 又有30人在這裏失去了生命。
到了早上7:00天氣開始放晴,倉石大尉建議組成偵察隊,田茂木野村方向7人、田代方向6人。當隊員們從發狂的狀態回復後,突然有人大叫:「救助隊伍來到了!」
其他人也相繼大叫:「真的來到了!」「有人來救我們了!」「母親!」
興奮的喇叭手吹起喇叭,卻因為肌膚和金屬接觸下黏在一塊,嘴唇的皮馬上就被撕裂。
冷靜下來,原來那些不過是風雪中搖晃的樹木。
到了11:30,田茂木野偵察隊員在馬立場附近發現了回程的道路,收到報告後救援部隊以及偵察隊伍在後面追趕而至。
這個時候60人只餘下14人了。
部隊繼續前進,抵達馬場附近的中ノ森時天色已經變昏暗,時間為下午5點。這裏是他們的第三個露營地。倖存者把凍死的人的行李拿去燃燒抵擋嚴寒,但很多隊員的體力與精神已經無法支持下去。
1902年1月26日:意外第四天
第三露營地與田茂木野村還有8公里的路程,他們決定在凌晨一點準備出發。再次確認聚集此地的人數後,總計有30人左右。當中後藤伍長已經在昏睡狀態,奇蹟地沒有凍死早上復活繼續前進。
經過一天的努力,他們在黃昏由中ノ森抵達賽の河原,這裏是他們的第四個露營地。本來在正常狀態下只不過是兩小時的路程,部隊在極度飢餓與疲勞的情況下用了整整一天。
這天因為擔心部隊遲遲未曾歸來的其他部隊就派出救援隊進行搜索,出發的60人經田茂木野村村民指點下經過了小峠和大峠,可是由於太遲出發以及零下14度的溫度他們決定暫時放棄搜尋回到村莊。
1902年1月27日:意外第五天
山上倖存的部隊在協議下決定分開兩隊,第一隊左行隊伍前往青森以田茂木野村為目標,繼有神成大尉和後藤伍長等數人;第二隊右行隊伍山口少佐與其他20人則沿駒込沢繼續前行。
就在第二隊遇到絕路時,有兩位隊員突然脫下衣服赤裸跳入河中……他們的遺體在3月9日河流下流被發現。至於第一對隊伍,雖然他們左行的道路是正確的,但暴風雪下有些隊員落單,到達大陸瀧平時只餘下神成大尉和後藤伍長兩人。
這時,神成大尉讓後藤伍長繼續走下去落山傳遞他們遇難的消息,皆因他已經走不動了。
後藤伍長就一個人抵着風雪,繼續前行。
終於在早上11點大瀧平附近,救援隊伍發現了在說中已經凍僵失去意識的後藤伍長。救援隊為他進行急救,大約10分鐘後後藤伍長終於甦醒,並且把事件的經過完完整整向救援隊伍交代清楚。
救援隊伍跟着情報在附近搜索,首先在100米外發現神成大尉。他沒有帽子沒有手套,除了頭部之外被積雪掩埋全身凍僵。軍醫嘗試為他注射卻由於皮膚已經結冰,針筒的針斷掉也無法刺入皮膚;軍醫嘗試從口中注入徒勞無功,只能宣佈死亡。
1902年1月28日:意外第六天
在崖洞中等待救援的第二隊,佐藤特務曹長突然發狂帶着部下跳入河流撞到岩石,轉瞬凍死;山口少佐拒絕進入岩洞,山本德次郎一等兵給他水並守在河邊。
1902年1月29日:意外第七天
神成大尉給另外一人的遺體被安置。
1902年1月30日:意外第八天
賽の川原發現36具遺體。

1902年1月31日:意外第九天
在鳴沢附近的小屋救出兩名生患者,並發現17句遺體。兩名救出的生還者其中一名在醫院宣告死亡。鳴沢再發現33人的遺體,大瀧平再次發現1人遺體。
這天早上9點,山口少佐、倉石大尉、山本德次郎一等兵等人開始嘗試攀登斜坡,並在下午3點成功前進約250米,終於成功經由救援隊陸續救出。連同他們三位第二隊總共9人獲救,但其中兩人救出後死亡。

有傳山口少佐在醫院企圖自殺避免承擔過失責任,事實上後來證明死因為心臟麻痹。
1902年2月1日:意外第十天
賽の川原第四露營地數人、中ノ森十多人遺體被發現。
1902年2月2日:意外第十一天
大崩沢附近的小屋陸續救出四位生還者,可是兩位在救出後死亡。在田代溫泉附近的小屋再次發現兩人,一人獲救後死亡,一人還活着。這位活着的隊員在附近發現的溫泉一直喝熱水。但在1月30日以後身體已經無法站立,半躺着以喝雪水吊命。
最終生存者總數為11人。凍僵的遺體被脫掉衣服後放在火上解凍,換上新的軍服放入棺木搬運回總部。在生存者中除了3人之外全員凍傷,必須切斷手腳。比較輕鬆的一位只切除了跟鍵和三隻手指,另一人需要切除左腳;另外的6人切斷了四肢。
最輕傷的那位本來很清楚凍傷的危險,於是把襪子套在手上經常摩擦手掌,而且使用草靴包裹雙腳徹底進行防寒。
本來參加訓練的總共有210人,最後有199人死亡,讓「八甲田山雪中行軍1902」成為日本史上最大的山岳遇難事件、也是日俄戰爭計203高地損兵折將大量傷亡慘勝下,帝國陸軍的另一個污點。

現代自衛部隊也曾在八甲田演習,各位可參考現代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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